2019年8月27日早晨5点，躺在床上的我一夜都没怎么入睡，焦虑、烦躁，每到开学就陷入“开学综合症”，整个暑假猪一般的睡眠只能等到寒假才会到来。先生看我烦躁不安，问道“今天抽签？”“嗯。”“三年又三年，没事，你都应付得过来。”先生安慰到。“我不要上班……烦死了……”谁说学生才怕上学，我也怕上班，不知道又会遇到怎样一群孙悟空，我在心里骂道。现在我终于又一次体会到了大学哲学老师说的，人最害怕“不确定”。“保持正念，一切无常皆正常。”深呼吸一口，既然睡不着，还是早点起来吧。临出门，不忘用香皂洗了手，末了还涂了闺蜜送的护手霜。嗯，香香的，老天保佑抽个好签。不求成绩好，但求无惹事鬼。

7点钟，在忐忑、期盼中开始了抽签。拿到名单很快扫视了一下，每次都怕有孩子的名字不会读，习惯性先过一边。还好，没什么生僻字。直奔教室，大批的家长早已等在公告栏处等着看孩子分在哪个班。

排队报到，每个孩子会有家长陪同，有的甚至一家三代都来了。但是，有个孩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叫小明，独自来报到的，签名交材料的整个过程都没有抬眼看我，问他话，他也表现得很不耐烦。“刺头”？不需任何提示，他已进入我的特别名单。填写基本资料时，父母一栏他都空着，这怎么行？“小明，我们是未成年人哦，父母是我们的监护人，你得填上他们的姓名和电话？”“不记得了。”“好好想想，先写一个爸爸或妈妈的电话。”停了会他终于写了串阿拉伯数字出来。

学生报到完，就发军训服准备军训了。一个胖胖的小男孩跑来，“老师，我的裤子被他抢了。”顺着看去，噢，就是小明。“你穿几号的？老师再给你拿一条裤子。”一上午忙得晕头转向，我不想去纠结抢裤子的事。

终于等到教官来了，孩子们去操场列队，我也可以稍作休息了。“这是哪个班的？刚出来就被教官罚站。是个人物！”循着同事所说方向看去，“我去，我班上的。”赶紧奔去，身后同事一阵同情。跑去一看，又是他。军训本来就是为了让松散了两个月的孩子收收骨头的，和教官交流了下，我决定在这三天纪律问题主要由教官来负责。刚接触新的一批孩子，头几天我以观察为主。

一天结束，教官和我总结了我们班的几个问题，而其中突出的就是这个小明同学。教官直接用了“满身戾气”四个字。我的脑海中勾勒出这样一个画面：一个走路东张西望，摇头晃脑的孩子，斜眼看人，与人说话不耐烦，在集体中行为总是与他人不一致，对他人的教育不屑一顾。头大。

晚上回家，心里一直在想怎么办？翻出学生登记的资料，小明写的父亲号码打过去是空号。这难不倒我，看到他写了原毕业学校**小学六3班。再一看，班上有好几个孩子都是同校同班的。第二天，我在学生休息的间隙找了个乖巧的女孩，从女孩口中得知小明在小学就是个“惹事鬼”，常为一点小事就大打出手。比如，同学不小心碰到了他或者动了他的东西。每次做错事，他都喊：“不是我，是他先!”久而久之同学们对他是避而远之，谁也不愿和他交往。同时，我还直接要了他们小学班主任的电话。经过军训后两天的观察和过去同学、班主任的交流，我拼出了小明这样的背景资料。父母离异，主要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听小学班主任说老夫妻对孙子极其疼爱，在学校小明不能吃一点亏，只要发生打架之类的事，老夫妻两都要到学校来为孙子出头。到五六年级时，爷爷奶奶力不从心，教育小明的任务就由姑姑姑父负责。偶尔外公会来看他，但不知为何只要外公一来，小明就会和爷爷奶奶闹腾好几天，所以亲家间关系也不好。缺少父母的爱，没有沟通渠道，爷爷奶奶过度的溺爱让小明变得敏感、任性、言行无规矩。从小没有父母的疼爱，极强的自尊心让他又变得蛮横无理，喜欢用拳头解决问题。这样的孩子其实很脆弱，不懂得沟通，不懂得如何爱人，如何接受爱，所以与同学相处问问重重。

浇树先浇根，交人先交心。开学前两周，我会与班上每个同学都单独谈一次话，和小明的第一次交流在我的预期中，主要是我讲，他负责应和的点点头。估计是刚开学，对我的性格脾气他也没摸透，所以对我还是有一点畏惧的。我一方面抓住开学初的契机在班会整肃纪律，并通过小组合作学习让学生尽快制定出班规。另一方面，我会抓住机会和同学套近乎尤其是小明。比如帮他整理衣领，下雨天借他伞。差不多两周以后，我拨通了小明父亲的电话。与小明父亲的聊天中，我进一步得知，小明原本是个聪明、可爱的孩子，幼儿园还拿过“全面发展的好孩子”称号。小明父亲为了多赚点钱就与朋友合开了一家小公司，为了拉业务小明父亲终日在外应酬，时间长了夫妻间争吵不断，吵架打闹给孩子心灵带来了极大的伤害，父母离异后相互间的诋毁辱骂让孩子感到深恶痛绝，小明与父母日渐疏远。虽然，孩子归父亲抚养，但小明父亲和孩子一年待在一起的日子不过数十天。而孩子的母亲，自与父亲离婚后再没来看过孩子。电话中小明父亲一再恳请我多关心他孩子，对孩子他十分愧疚。作为孩子的班主任，我定会关注好他。但我也强调，《未成年人保护法》规定，父母要以健康的思想、品行和适当的方法教育未成年人，要使适龄未成年人接受义务教育，引导未成年人进行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这些都是我国法律规定的父母应当担负的责任。我希望父亲能多些时间陪陪孩子，同时希望孩子的父亲能联系小明妈妈，希望妈妈能尽到做母亲的责任。

这天，体育课，为了抢篮球，小明尽与初三学生打了起来。好不容易被几个老师拉开了。回到教室，他还嚷嚷要和他们单挑，并且指责我们班的男生，没义气不和他一起上前干架。看着他脸上、身上也都被抓伤，我还是叫了他的父亲过来。小明的爸爸来到学校，见儿子又“闯了祸”，气急败坏，狠狠地训了儿子一顿，而父亲的训诫并没有让小明低头认错，反而对父亲怒目相向，怒火中烧的父亲对着孩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最后在小明仰着头，冷漠的眼神中，父亲愤愤地离开了学校。临走时，留下一句:“你再不悔改，不要回家了!”办公室就剩下我和他两个人，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我叹了口气，真诚地对他说，“对不起，找你父亲来我的初衷并不是为了简单惩罚你。只是你受伤了，本想让他带你去医院看看。”“虚伪！”是啊，父亲来了就是一顿责备与拳打脚踢，而父亲是我通知的，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反正到下班的点，我直接开车带他到社区卫生所消了毒，并将他送回爷爷奶奶家，同时按小明的意思，跟爷爷奶奶说就是自己摔的。看着他缩着身体远去的背影，我也颇为心酸。家庭的错误让他一个人背负，更造成了他目前这种敏感脆弱、骄横跋扈、争强好斗的状况。他像只刺猬，时时处处张开身上的刺，不让别人靠近，只要有人碰他，就会受到他强烈的反击，在他的心目中武力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在接下去的日子里，有空，我就找他谈心，给他讲道理，说美德故事，虽然开始他有点不理不睬，但时间长了，慢慢地也愿意和我说说话。又是两周以后，我给小明的父亲打了个电话，诚恳地表达了我对他教育孩子的看法，希望他在家能和孩子多沟通，比如可以一起去散步，看个电影，出去吃顿饭等等，真正从身心、生活上关心孩子。不要平时不出现，一出现不是给钱就是给拳头，简单粗暴的方式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给孩子心灵的伤害。最后我让他学习《未成年人保护法》，并告诉他简单粗暴的行为是触犯法律的。听了我的一番肺腑之言，小明父亲意识到了自己教育上的欠缺，表示愿意回去好好和孩子沟通，并保证每天抽一定的时间和孩子相处，用自己的爱与行动纠正孩子的过激行为。同时，我也联系上了小明的母亲，大家同为女人，我理解她当时离开孩子是不得已，但作为母亲这么多年不看孩子是太狠心了。小明的母亲听后流下了眼泪。当天放学就要求看看孩子，小明的反应在预料之中，毕竟母爱来得太突然，他一时是无法接受的。得到了家长的信任和配合，第二天我又找了小明，我告诉他，孩子，你会原谅你的父亲和母亲吗？毕竟，他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也会犯错误。“我也是第一次做儿子。他们为什么不理解我。”是的，我们都不曾真正想伤害对方，只是我们把爱放错了位置才导致误解。我让他换位思考，假如他是母亲，他会如何选择。慢慢地，他不再抵触谈父亲、母亲。同时我还对小明进行了普法教育，告诉他作为未成年人他具有的权利以及如何运用自己的权利去保护自己，并告诉他，他这样的暴力行为的危害性。最后我和他讲了发脾气钉钉子的故事，他也可以想个办法来控制自己的脾气。如果与同学有矛盾，觉得自己委屈了，就请第一时间告诉老师，老师是站在他身边的，老师会为他主持公道!

然后，我特别关照坐在小明周边的班干部，让他们以身作则，帮助小明同学的学习，提醒并帮助小明改掉坏习惯。班会上组织学生观看《预防未成年人违法犯罪》的视频故事、画报宣传，并开展了一次“珍爱生命”的主题讨论会，一系列的教育活动之后，小明开始愿意与同学交流了，身边的同学也愿意接受他了。

半年后的一篇周记中，他写道，老师谢谢你，让我认识了自己，接受了自己，现在我和爸爸讲话了，妈妈买东西来我也不会再扔掉了。与其说是我接受了他们，不如说是我和自己和解了。

张家港市司法局 沈烨